沈克尼,初中毕业后下乡插队,做过建筑工人、出版社编辑。从政后,历任宁夏回族自治区民政厅副厅长、政协常委,以及政府参事。曾获记公务员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
工作之余,钻研军事理论和野外生存教育训练。1997年获全国十大爱国拥军模范荣誉称号。2015—2017年为国防大学兼职教授。2021年入选陆军研究院科技委兼职委员。曾获中国人民预备役中校、上校和大校军衔,著有畅销书军民两用版《野外生存》。
在广大军迷乃至军事、军史专家中,沈克尼声名远播。前不久,他的新书《侵华日军兵要地志揭秘》由三联书店出版,书中配有200多幅图片,绝大部分资料属国内首次公开发表,弥足珍贵。读+为此专访了沈克尼。
读+:为什么会关心军事?您这位没有从军经历的地方干部怎么会成为预备役军官,还两次晋升军衔?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地方干部家庭,自幼爱好军事。我的军事知识是从体育馆的少年射击班开始的。我琢磨,枪打准了,接下来便是怎样用好这支枪,于是由利用地形、地物的单兵战术,逐步向班、排、连的攻防战术探索。我曾把整本的《军事地形学》主要内容连文带图工整地抄录、描绘下来,这本笔记至今留存。
17岁时,我找到一本1950年由第四野战军司令部翻印的《陆军兵要调查法》小册子。此书影响了我一生,使我这个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从军事地形学的学习跃升到兵要地理(军事地理)的探索中。
当年我下乡插队,带了一木箱军事书。在宁夏海原县山区下乡插队的经历,使我从实地得知居民地、山地、丘陵与西北特有的地形“塬”和“峁”的形态,同时结合天水步兵学校旧的《战术教材》,使自己力求具备步兵连连长的技战术知识。
我站在山垭口上放驴,同时观察地形,开始加强步兵连山地防御的“战术想定”:堑壕的经始,排的支撑点,交通壕的连接,连观察所,障碍物设置,连属火器配置,预备队等。我将自己当时所具有的军事技术知识教给村里的民兵,如投弹、刺杀、擒敌拳、超越障碍等。山里的放羊娃被我训练得可以将鞭杆向背后一插,纵身上墙,用漂亮的“臂撑式”翻墙而过。当然,嘲笑、奚落是少不了的,于我这恰是一种动力。每当此时我便会想起《三国志》中少年时的邓艾,“但见高山大泽,辄窥度指划,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积粮,何处可以埋伏。人皆笑之。唯司马懿奇其才,遂令参赞军机”。
从军是我毕生的愿望。我也多次报名参军,都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参加工作后当建筑工人时,我报名参军,而目测时便被刷下。我下班回家连夜奋战,将苏联《地形图测图教材》中所附的二点五万分之一、五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比例尺的三幅俄文地形图,就其地形对部队作战行动,特别是对陆地、空中的隐蔽,坦克渡河偏流计算等攻防进退、兵防战守等特点进行分析并写出报告,同时还按规定的军队标号绘制了一份“侦察想定”要图。当时银川市新城区武装部魏部长看到这份地方青年的“参谋作业”后大惊,说“这个小伙子应推荐到部队作训部门去”,并立即抽出一张体检表让我参加体检。然而,入伍通知书还是没有我。
虽然没有穿上军装,多少年来帽徽、领章却一直戴在我的心上。数十年来,我人在地方,心系军旅,从未“转业”!我以军人自诩,关注专业,从细节入手。我发表的军事文章被部队首长见重,他们认为我应该是“军人”,所以我这地方干部成为预备役军官。
中国历史上不少的军事著述并非武官写的,而是一些颇有远见卓识的文官或知识分子所为。特别是军事地理方面,如古代编写《读史方舆纪要》的顾祖禹,近代编写《日本地理兵要》的姚文栋,编写《美国地理兵要》《巴西地理兵要》的顾厚琨等都是文人、文官。中国知识分子关注国防、研究军事者历代不绝,我只是其中之一。
读+:我们知道日军侵华之前搜集了很多中国地图,“兵要地志”与地图有什么区别?您写这本书是如何搜集资料的?
沈克尼:所谓“兵要”,即用兵之要;“地志”,即地方志、地理志。“兵要地志”包括地图,但远不止于地图,是部队拟定对敌作战计划时所需要的各方面战场资料,包括天气、地形地貌、道路、后勤补给等多种要素,并延伸到经济、政治、民族、宗教和风土人情等多个方面,实际上是全方位的战场调查。
在百年前的明治时期,日军参谋本部就有研究兵要地志的专门机构,在日军最高指挥院校陆军大学设有兵要地理课程,其兵要教官菊池军衔是中将。日军制定侵华作战计划的同时,每年依计划修订调查兵要地志。这些资料的封面都印着“极密”或“机密”,且印数每种只有几百册。每个相关师团只有4册,战争中我们缴获很少。日军在战败投降之后的第4天,下令将这些机密资料连同军旗全部烧毁。
我研究这个课题是从1986年3月在《军事史林》杂志发表《近百年来日本对我国兵要地志的研究》文章开始,可以说,我用35个年头,将一篇文章扩展成了一本书。其中,突破性的进展是赴日本学术交流时在日本一些大学图书馆中寻觅到的侵华日军兵要地志。如 2011年,我应邀访问大阪大学,见大量当年侵华日军盗绘的中国地图和兵要地志,我忘却一切地拍摄, 汗如雨下。
又如,我这部书封面的底图,是二战中日本关东军绘制的东宁当面苏联军队的兵力部署图。此图是我在东京神保町旧书店购得。为这幅大型拼接的地图,我花光当时身上所有的钱。2017年我应邀参加符拉迪沃斯托克俄国胜利日阅兵,竟在路途中见到这些当年被日军标绘在图上的苏军永备工事。
在日本访问期间,我住的旅店管早饭,中、晚两餐几乎都是在街边小店三五百日元吃碗面,省下钱都买书买资料。
沈克尼:我书中写了日军参谋本部对湖北、武汉的兵要地志调查。除了武汉是南北要冲、九省通衢之外,还提到这里工、农、商业发达,从资源占有率上讲,在中国各地中仅次于上海,结论是“登陆部队应该向着湖北的中心——武汉进军”,并强调在湖北作战,应该是水陆两栖编制,充分发挥水上机动的优势。
“居住在商业中心的汉口居民,大多是新来的移民商人,主要是广东、宁波、山西以及本省黄陂的人。劳动力主要以黄陂人居多,土著居民仅占1/10左右,他们一般富有勇敢的品性,特别是具有敏锐的商机判断,性格质朴且勤劳。在中国,可称为最勇敢省民的是广东人和湖南人,最勤劳的是山东人,而汉口人吸收两地人的优点……”。
沈克尼:除《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教育法》规定的内容外,我以为城市中的青年,具有一定的防空袭、战伤救护以及野外生存知识是必要的。
我作为国家首批国防教育师资库专家,这方面也作了一些尝试,比如给高校地理专业的学生讲军事地理,也讲过野外生存,很受欢迎。
我的《野外生存》一书是1986年由出版社出版的,1996年又再版。这本书的写作缘于我有一次在贺兰山打猎。当时我就在想,我是一个猎人,我出了山口,到了森林警察的小屋,我就有吃有喝有住,但是我如果是深入敌后的侦察兵,或者是特种部队,或者是飞机失事的空勤人员,那么在食宿无着的山野中,甚至是敌后,如何活下来?带着这个问题,我就去寻找有关的材料,但是这方面是一个空白,最后我就参考了一个日本驻美国空军武官土井宽写的《世界的特种部队》这本书。这本书里头用四行字介绍了野外生存的训练内容,总结就是:走、吃、住、自救。根据这一个内容,我结合中国的南北方的地理自然情况,兼顾沿海,写出了第一版的《野外生存》。
英国著名的探险家“贝爷”把野外生存做成了一个产业,“贝爷”的老师叫怀斯曼,是英国皇家特别空勤团的生存教官,他的《生存手册》也是1986年出的。这就说明,中国的预备役军官,他的思维和行动能力绝不比外军特种部队的教官差!
多年来,我利用一切机会到山野中去,包括雪山、沙漠还有海岛,体验野外生存。
我发现近百年来,一些外国著名探险家的探险成绩,绝大部分都在中国西部的沙漠。所以,我一有机会就进入沙漠。前几年在腾格里沙漠,连续三天,每天走15公里。这三天对我是一个考验,第一天是烈日,第二天下雨,中途休息的时候突然下雨,第三天刮风,但是我都走下来了。
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户外活动,去户外当然做好各种知识和物质的准备,但是精神支柱也很重要。每次我的期末考试都有这道题,“你在食宿无着的野外,支撑你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迷失方向,食宿无着,甚至还有伤痛,这时精神支柱是什么?是养育你的父亲和母亲,还有爱你的老师和同学。你如果要放弃,等于要杀了你的父亲母亲呐,所以说要坚持,为了你的父亲,为了母亲,还有老师、同学,坚持下去。
沈克尼:记得初中时学《岳阳楼记》,开篇便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其实谪守、贬官的不仅仅是滕子京,还有五路伐夏失败之后的范仲淹和韩琦。读史会发现,宋夏之战,找不到古书所言“军中有一韩,西人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人闻之惊破胆”的史据和理由。看到的却是宋军在灵州、三川口和好水川,一而再、再而三的惨败。
由此我联想到,或许是民间的失望,历代戏文中杜撰出不少的女英豪,如穆桂英、杨排风之类。
我再讲个宁夏的例子。宁夏盐池古称花马池。有个传说“双羊赶狄青,大战野狐岭”。说西夏国公主双羊与北宋的大将狄青,在盐州野狐岭率军对峙,并各筑一城,两城相距不过二里路,两军每日里在野狐岭大战,难分胜败。双羊公主见狄青少年英雄,遂生了爱慕之情,设计把狄青生擒表达爱慕之情,九月重阳双羊与狄青结秦晋之好,自此,宋夏两军化干戈为玉帛。
这个荒诞的故事让我想起古本兵书《三十六计》中“假痴不癫中”引述的一段佳话。宋代名将狄青征侬智高,大军始出桂林,狄青手拿百枚铜钱与神约:“果大胜,则投此钱尽面也。”左右劝阻,狄青不听,挥手一掷,百钱皆面。全军举手欢呼,声震林野。狄青军由邕州凯旋,当酬神取钱时,大家发现,乃两面钱也。其实真实的历史比编出的“神话”更鲜活,狄青是何等精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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